“用CT結果將這些人先收治入院”——對話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影像科副主任張笑春
2020-04-20 08:56:53 來源: 《瞭望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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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月5日,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醫(yī)學影像科副主任張笑春在她的研究室查看新冠肺炎患者的 CT 影像高翔攝 / 本刊

  ◇“我望向他身后的病人,看到一種非常絕望的眼神?!?/font>

  ◇“銘記于心、力鑒于行,讓更多人活下來就是對逝者最大的告慰?!?/font>

  4月4日清明節(jié)當天,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影像科副主任張笑春再次更新朋友圈文章。哪怕見慣生死,她依然細膩動情地寫下:“銘記于心、力鑒于行,讓更多人活下來就是對逝者最大的告慰?!?/p>

  張笑春從來沒有想過,自己會因為此前在朋友圈發(fā)的一條信息,成為抗疫的新聞人物——2月3日在武漢疫情最緊張的時候,大量核酸檢測結果呈陰性的疑似新冠肺炎患者無法收治入院,張笑春依托自己豐富的影像醫(yī)學經(jīng)驗,勇敢地在社交媒體呼吁,將CT影像作為新冠肺炎診斷的主要依據(jù)。這一觀點旋即引發(fā)廣泛討論。

  發(fā)出這一呼吁兩天后,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的診療方案(試行第五版)》提出,要求在湖北省內增加“臨床診斷病例”分類——即具有肺炎影像學特征的疑似病例。

  因為這一新標準的出現(xiàn),僅2月12日這一天,湖北就增加臨床診斷病例13332例。

  朋友圈推文,給湖北疫情防控帶來深刻改變?!恫t望》新聞周刊記者在武漢大學中南醫(yī)院對張笑春進行了專訪。

  發(fā)現(xiàn)CT影像和核酸檢測結果有出入

  《瞭望》:你最早是什么時候從影像醫(yī)學接觸到這個疾病的?

  張笑春:我們醫(yī)院最早看到新冠肺炎這樣的影像是在2019年12月27日、28日,有同事看片子說您過來看一下這像什么,我過去看后脫口而出:這像非典,難道非典又卷土重來了?

  我感覺它跟非典的影像非常像。又過了幾天,2019年12月31日上午,我們醫(yī)院開會,會上才知道武漢發(fā)生了不明原因肺炎,這就是我們最早知道的時間。

  《瞭望》:你是如何發(fā)現(xiàn)CT影像和核酸檢測結果有一些出入的?

  張笑春:春節(jié)前,我們醫(yī)院要出一部新冠肺炎診療快速建議指南,影像科的任務就是寫影像部分。我們根據(jù)核酸確診的病例對照CT,分了很多類,找出相應特征。但其中仍有不少具備類似特征的影像案例并未做過核酸檢測,還有部分檢測結果呈陰性。

  我就繼續(xù)著手調查,咨詢檢驗科同事,得知相當比例肺部CT已經(jīng)有典型炎癥表現(xiàn)的患者,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。陽性比例只有30%到50%。對于這個結果,當時我十分吃驚。

  《瞭望》:聽說你父母也出現(xiàn)了類似情況?

  張笑春:大年初二晚上11點多,我媽媽打電話說有些不適,癥狀很詭異,主要表現(xiàn)在神經(jīng)方面,雙腿、上肢發(fā)麻、全身緊縮感和多汗。

  我趕緊咨詢急診科同事,他說很可能是新冠肺炎。他還告訴我,因為新冠肺炎不只表現(xiàn)為發(fā)熱、咳嗽,很多呼吸道以外的癥狀也會出現(xiàn)。第二天早晨,我給媽媽拍了CT,雙肺都有窄窄的一條實變。這樣的CT表現(xiàn),我在其他老年新冠肺炎患者的CT片上看到過,但隨后的核酸檢測結果卻是陰性。下午我給爸爸也做了CT,結果發(fā)現(xiàn)他的肺部病變范圍比我媽媽的還廣,而且也不典型。因為當時的收治標準是核酸檢測必須陽性,他們就只好回家隔離了。

  我越發(fā)覺得這是一個問題,核酸結果陰性的部分病例,實際CT顯示肺部已經(jīng)有急性炎癥了。因此,我就在想怎么能讓決策者知道這個情況。

  “肺都這么嚴重了,應該住院”

  《瞭望》:是什么促使你2月3日在朋友圈反映這個情況?

  張笑春:即使我自己在醫(yī)院工作,父母也因為核酸檢測結果呈陰性住不進醫(yī)院,到處碰壁。他們在家也無法實現(xiàn)一個完全意義上的醫(yī)學隔離作用,這種家庭留觀實際是無效的。

  這種情況并不只發(fā)生在我身上。我在醫(yī)院幫助父母排隊辦理手續(xù)時,隊伍后面有人不小心把家屬的CT片掉在地上,在他撿起來的一剎那,我余光一掃,發(fā)現(xiàn)肺部也是雙肺彌漫性病變。我就請他舉高給我看,看完后我說:“肺都這么嚴重了,應該住院?!彼麉s告訴我核酸結果是陰性,住不進醫(yī)院。

  我望向他身后的病人,看到一種非常絕望的眼神。本身我就對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的病患持一定懷疑,這件事更加刺激到我。我在想怎么用CT結果作為依據(jù)將這些人先收治入院。

  但當時大家都在處理疫情相關各種事情,都很忙,我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途徑。我想就算向我們院領導報告,他們也不一定有能力解決。所以我一直在躊躇,不知道該怎么辦。

  另外,我當時也有一定顧慮。一方面,這些觀點會不會給疫情防控帶來負面影響,畢竟我從專業(yè)角度出發(fā)的考慮和政府采取的措施可能會存在一些差異。另一方面相對自私一點,我擔心說這些會不會帶來不好的影響,我怕這種專業(yè)意見引起大家誤解。

  從凌晨3點起,我就把微信編了刪、刪了編,最終還是刪掉了。第二天9點左右,我還是倉促寫了一段話,配上圖就發(fā)到朋友圈,沒想到引發(fā)討論。

  我主要提了兩條建議。其一,CT影像應作為重點疫區(qū)篩查新冠肺炎的主要依據(jù);其二,立即叫停無效家庭留觀,改為征用學校、賓館和酒店單間隔離。只有采取這種嚴格措施才能解決問題,這實際上與后來的“應收盡收、應隔盡隔、應治盡治”是一致的。

  “CT診斷完成了階段性使命”

  《瞭望》:2月19日,第六版診療方案取消湖北省內的“臨床診斷病例”分類,確診依據(jù)又調整為核酸檢測結果,你覺得這個事是不是又回到了原點?

  張笑春:我覺得這不是回到了原點,而是CT作為診斷依據(jù),完成了階段性的歷史任務。

  CT作為臨床診斷依據(jù)在2月11日到18日間起到一定作用,它的歷史任務已經(jīng)完成了。為什么說完成了?2月12日新增確診病例14000多例,其中以CT作為依據(jù)的臨床診斷病例就有13332例。第一天,臨床診斷病例占92%,第二天就開始下降,第三天就下降到40%多,隨后逐漸平穩(wěn)。

  其實,CT手段解決了以前得不到救治的疑似病例存量,他們中的大部分可以因此入院治療。診療方案不斷更新,是不斷完善的再認識過程,CT診斷完成了階段性使命。

  不過,CT的作用還將持續(xù)。CT影像能夠進行肺部損害的分期評估,判斷患者是輕癥還是重癥,是否可以出院,是否可以解除隔離。即使疫情控制住了,還要對患者做一段時間的CT跟蹤隨訪,根據(jù)病人的病情進展,判斷采取哪種治療措施,這同樣是救命的作用。

  《瞭望》:現(xiàn)在回過頭看,CT影像作為臨床診斷依據(jù)在促進傳染源快速集中隔離和集中收治方面起到不小作用。你怎么看?

  張笑春:我的言論是否起到直接的推動作用暫且不論,起碼在那條朋友圈發(fā)出后,2月5日,第五版診療方案就加入這一部分內容。這對我們湖北省,尤其是武漢市這種重點疫區(qū)的老百姓來說,就是救命。因為人命關天,及時救治才是最重要的。

  另外,我們在救治患者的同時,還有一個潛在的成效,就是這些病例密切接觸的人群被我們掌握了。密接者也能得到非常標準化的隔離,避免了疫情的進一步傳播。

  總體來看,國家衛(wèi)健委第五版診療方案的公布,對湖北省戰(zhàn)勝這次疫情具有很重要的意義。(本組專題采寫記者:周甲祿?余國慶?楊志剛?徐海波?侯文坤?王斯班?李偉?李思遠?馬原馳?郝曉江?潘志偉?方亞東)

  新聞鏈接:

  警報是這樣拉響的——對話“疫情上報第一人”張繼先

  在戰(zhàn)斗最早打響的地方——對話武漢市金銀潭醫(yī)院院長張定宇

  決戰(zhàn)火神山?又戰(zhàn)雷神山——對話中建三局原董事長陳華元

  把病人從ICU中搶救回來——對話重癥救治專家鐘鳴

  “那個被感染了的急診科女護士”——對話武漢市民海棠

  集中全院救重癥 ——對話武漢同濟醫(yī)院院長王偉

  護航生命之舟 ——對話方艙醫(yī)院民警張敬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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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糾錯】 責任編輯: 邱麗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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