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燦明和妻子郭麗珍在島上巡視(4月2日無人機拍攝)。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新華社廣州4月24日電? 題:守望——記舢舨洲“島主”黃燦明一門四代航標工
新華社記者趙東輝 葉前 徐弘毅
燈塔是寂寞的,卻是溫暖的。
每當夜幕降臨,燈塔的光束沖破黑暗,讓航行者行進在安全的航程上。
珠江口伶仃洋交匯處,一片淺礁石灘,如大海中的一葉舢舨。一座五層方形白色燈塔矗立其上,點亮航道百年有余,被譽為“珠江口上的夜明珠”。
舢舨洲島全貌(4月2日無人機拍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一盞燈的緣分
1988年,24歲的黃燦明面臨著父親的一次挑選:他和哥哥誰去承繼航標工的工作。
踏實,能吃苦,加上從小跟著父親黃振威接觸燈浮標,對航標很熟悉,和父親一樣,黃燦明有一種執(zhí)念:黑暗中看到哪一盞燈不亮了,不復光就睡不著覺。
他終于與大海為伴,當上了深圳蛇口港的一名航標工。
初入行時,辛苦、危險,很長時間不能回一趟家,加上進出特區(qū)的繁瑣,一度讓黃燦明有了放棄的念頭。
一個慣常的臺風夜,一艘萬噸大船等待進港,導標卻被風雨拍打滅了。
夜晚,黃燦明在燈塔頂層用望遠鏡查看海上浮標運行情況(4月2日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黃燦明本來一個人去,妻子郭麗珍放心不下,硬是要跟著。夫妻倆登上一艘小船出發(fā)了。在水邊長大的妻子成了他黑夜中的最佳拍檔。夫妻幾番努力,終于,導標復光。大船順利抵港。
正是家人的陪伴,特別是一想到同為航標工的父親、祖父,他們的執(zhí)著與堅守,讓黃燦明義無反顧地堅持了下來。
一家三代人與燈塔航標的緣分始于20世紀20年代,祖父黃帶喜因家中田地被淹,被迫外出尋找生計,成了虎門水道金鎖排燈塔的航標工。
第一代航標工一守就是30多年,從舊社會走向新中國。
“我從沒見過我爺爺,我知道父親干這一行是因為爺爺?!秉S燦明說。
1957年,黃帶喜離世,18歲的少年黃振威成了家里第二代航標工。
“沒別的,就是子承父業(yè)?!苯衲?0歲的黃振威說。
1997年,隨著虎門大橋一橋飛架,燈塔完成了使命。不久,黃振威也告別航標生涯,退休了。
作為家中第三代航標工,黃燦明沒有想到,自己日后的人生軌跡會和一座島、一個港口的命運緊緊聯(lián)結(jié)。
黃燦明在維護燈塔設(shè)施(4月3日無人機拍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兩個人的世界
1999年,黃燦明被調(diào)到舢舨洲,這是珠江口伶仃洋北端的一座孤島,只有1/3個足球場大。
舢舨洲燈塔由法國人設(shè)計,于1915年建成,對過往珠江口的船只而言,它是一座永不沉沒的航標。主塔高13米,燈高31.5米。副樓兩層,供守燈人居住和儲藏物品。
“對于遠方的客船,看到這個燈塔意味著遠航的結(jié)束,對于外出的商人,意味著到家了?!秉S燦明說。
比起蛇口,舢舨洲的條件更艱苦,但他并不覺得苦,“這里一抬頭就能望見家的方向”。
黃燦明上島不到幾個月,一起守孤島的人先后調(diào)離,只剩下他一人。
妻子跟著上了島。當時兒子12歲,女兒7歲。郭麗珍選擇了跟隨丈夫,把孩子交給公公婆婆帶著上學。
孤獨、牽掛伴隨著夫妻島上生活。
“每天都想著孩子們,不知道吃飽穿暖沒有,坐在島上時常望著家的那邊?!惫愓湔f,那時沒有手機,靠著對講機呼叫附近龍穴島的漁船過來接送,才能回一趟家。
談起兒女,黃燦明夫婦打開了話匣子。
“兒子很懂煮飯的,很小的時候就會了,還帶著妹妹?!?/p>
“女兒學習很棒的,考了全鎮(zhèn)第一名?!?/p>
“女兒教我用手機的,教我用微信?!?/p>
……
郭麗珍向記者翻看著手機里兩個孩子的照片,面帶微笑。
常年的潮濕風吹,讓這對50歲出頭的中年夫婦顯得比同齡人蒼老,皮膚也格外黝黑。
入夜休息前,黃燦明給自己的腿綁上保鮮膜的動作令人錯愕。原來這是老輩教給他的驅(qū)寒之道。即便是南方的初夏,終日他也穿著秋褲。
黃燦明在島上巡視(4月3日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東方一縷陽光升起,黃燦明夫婦又開啟了新的一天:
丈夫升國旗,妻子一邊靜靜地看著。
丈夫擦拭燈罩、欄桿和太陽能硅片上的灰塵,妻子提桶打水。
丈夫觀察燈浮標,有哪一盞不亮就要即刻修復,妻子就跟著一起上。
妻子準備著飯菜,丈夫偶爾叫上三五靠岸的漁民登島小酌兩杯。
每個暴風雨的夜晚,丈夫通宵關(guān)注著燈塔和航標狀況,妻子也就同樣徹底不眠。
20多年過去,何處是家已變得模糊?!皪u是第一個家?!秉S燦明說,現(xiàn)在即便是偶爾出門旅行幾日,心里還惦記著這座島、這盞燈?!翱偸且螂娫拞柶拮訜羲袥]有事,才能安心”。
島上石多土少,榕樹合著低矮的灌木都扎在巖石上,樹根外露,淺灘邊零星的紅樹林時而被潮水淹沒……一草一木,黃燦明都很熟悉。前些年礁石滑坡砸倒了他種下的三棵芒果樹中的一棵,他感覺像是失去了一位親人摯友。
學會與孤寂相伴,讓黃燦明練就一項特殊的“本領(lǐng)”:閑來趴在護欄上,數(shù)起過往船只。
一天3500多艘。令人驚訝的是,這個數(shù)字與港口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竟相差無幾。
看著一天天在增多的船只,他心里在想:它們一定去了更遠的地方。
廣州,是中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港口。漢朝時,從廣州港出發(fā)的商船最遠抵達阿拉伯地區(qū),海上絲綢之路就是從那時候開啟,連通東西方文明。2000多年來,廣州是唯一從未中斷的貿(mào)易口岸。
今天,廣州港與世界上100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的400多個港口有海運貿(mào)易往來,每天4000艘次船來船往,貨物吞吐量超過5億噸。集裝箱吞吐量躋身全球“2000萬標箱俱樂部”,居世界第六位。
黃燦明一家合影,從左至右為妻子郭麗珍、黃燦明、父親黃振威、兒子黃登科(4月4日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四代人的傳承
2002年,黃燦明被授予“全國五一勞動獎?wù)隆薄?003年,他如愿入黨。
今年,黃燦明55歲了,在這個小島上,度過了7000多個日夜。5年后,他將退休。
面對誰來接替的問題,南海航海保障中心廣州航標處南沙站站長杜勇有些犯難,擔心找不到合適的人。
隨著新技術(shù)的應用,越來越多的燈塔實現(xiàn)了無人值守。在整個南海航海保障中心,設(shè)有70座燈塔,其中只有5座尚需有人值守。
有人說,守燈塔即將成為消失的職業(yè)。而黃燦明則笑著說:“如果可以,退休后我還想守著這里?!?/p>
這里永遠是黃燦明心中的“精神燈塔”。
黃燦明的兒子黃登科在深圳赤灣港港池保養(yǎng)維護航標(4月17日無人機拍攝)。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令黃燦明欣慰的是,兒子黃登科也主動選擇了航標工這個職業(yè)。
2007年,中專畢業(yè)的黃登科通過廣州航標處招考,成為黃家第四代航標工。巧的是,他職業(yè)生涯的起點,正是父親加入航標工的第一站——深圳蛇口。
孩童時,寒暑假他和妹妹與父母相聚住在島上,那時覺得風大浪大“很過癮”。
后來,知道了父親、祖父、曾祖都是干這一行的,航標一綠一紅指引著船只航行,也慢慢懂得了什么叫安全大過天。
“我也愛上了這一行,但和他們又不一樣,他們是干一行愛一行,我是先愛上了才干上的?!秉S登科說。
提起父親,黃登科的記憶停留在工作忙,不著家,每次回家就是買些菜,做一頓飯,吃完就走了,下一次見又是一月或者更長時間之后。
如今,黃登科也做了父親,妻子帶著3歲的兒子常住在虎門,他也成了那個“不?;丶业母赣H”。
他們家在村里蓋起了三層小樓,四代同堂。難得有時間,他夫妻倆也會帶著孩子登上舢舨洲,探望孩子的爺爺奶奶,讓老人享受天倫之樂。
很小的時候,祖父就曾帶黃登科登島游玩。“第一次就覺得這個小島很親切,很奇妙,后來我爸就像個‘島主’一樣一直守在那里?!?/p>
入行后不久,黃登科也在廣州航標處和廣東海事局組織的技能競賽中獲獎,成為年輕人當中的“能手”。
“沒有什么會被忘記,也沒什么會失去。宇宙自身是一個廣大無邊的記憶系統(tǒng)。如果你回頭看,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這世界在不斷地開始?!?/p>
英國作家詹妮特·溫特森在《守望燈塔》中寫下的這一段話,似乎是一盞燈、一座島、一個港口、一個家族的專屬注腳。
5月,世界港口大會將在此拉開大幕。廣州港將發(fā)起“一帶一路”沿線港口“朋友圈”合作倡議,推動實現(xiàn)貿(mào)易便利化和港口合作標準國際化發(fā)展。
舢舨洲燈塔將默默地見證這一切……
黃燦明在燈塔下向遠處瞭望(4月2日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黃燦明在檢查燈塔輔燈設(shè)備(4月2日攝)。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
黃燦明在檢查燈塔上一處太陽能板設(shè)施(4月2日攝)。? 新華社記者 鄧華 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