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5年費孝通（左一）在大瑤山與當?shù)厝罕姾嫌?。新華社資料片　　

大瑤山的公路。本報記者陸波岸攝

六巷鄉(xiāng)大嶺村的民宿度假區(qū)。本報記者向志強攝

　　桂中偏東,北回歸線偏北,平原丘陵之中,聳立著一片2000多平方公里的霧海云山——大瑤山。

　　80多年前,年僅25歲的費孝通和新婚妻子王同惠來到這里,在蜜月之中開啟了自己最初的社會調查。在經歷了兩個多月艱辛而充實的調查之后,兩人在一次轉場中迷路,費孝通失足跌入陷阱,王同惠在獨自求援途中不幸遇難,留下一段令人嘆息的瑤山悲歌。

　　新中國成立后,心系瑤山的費孝通先后于1978年、1981年、1982年、1988年四次重訪故地,為大瑤山的建設出謀劃策,對瑤族地區(qū)民族關系和經濟社會發(fā)展提出一系列重要見解、做出了重要貢獻。

　　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,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重走費孝通之路,探尋大瑤山數(shù)十年間滄桑蝶變。

　　越來越易抵達的大瑤山

　　從壯鄉(xiāng)首府南寧驅車前往大瑤山主體所在的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金秀瑤族自治縣,300多公里的距離4個多小時即可抵達。接近縣城時,公路穿過一段樹木蔥蘢的山區(qū),飄飛的輕霧襲來陣陣清涼,令人神清氣爽。

　　1935年,費孝通和妻子應邀到廣西開展民族調查時,前往大瑤山的旅途卻異常曲折漫長:10月8日從南寧搭長途汽車歷經8個半小時抵達柳州,12日從柳州坐“小火輪”順柳江而下,經13個小時抵達“象縣”(如今的來賓市象州縣),18日動身,再經過兩天的挑擔坐轎步行,才于21日進入大瑤山。

　　費孝通和妻子的工作主要包括“人種研究”和“特種民族社會組織及其他文化特性研究”兩部分。前者主要通過人體測量分析,“借以明了中國民族擴張、遷移之大勢,及各族分布交融同化之概況”；后者“俾得直接住其地,更以局內觀察記錄其人民、家庭、市集之組織,與風俗、習慣、美術、宗教及其他種種文化特性”。

　　王桑是費孝通進入瑤區(qū)的第一站,他們在這里待了3天。在這個花籃瑤村落,費孝通一行受到村民們熱情招待。在村長家,費孝通品嘗了村民自制的白酒,見識了瑤人的猜拳。晚上沒有燈,村民們就用散發(fā)著香味的松木條燃火取光?！叭谌谝皇?主客歡笑,多年沒有回過鄉(xiāng)的我,在這種香氣中,更覺得人情的深厚了。”

　　根據(jù)費孝通在《桂行通訊》中的記錄,從百丈到王桑的路極其難行,他們涉水六次、下轎不止十余次,翻越了一座500米高的山嶺,耗費了大半天時間?！八浘阆稻弘y行之路,忽而緣峭壁,忽而過獨木……一路只覺得造物的著意真是無美不備,無奇不有了?！?/p>

　　從王桑經門頭抵達六巷后,費孝通和妻子停留了25天。其間,王同惠在六巷開展花籃瑤社會組織調查,費孝通則前往周邊的“大橙”(現(xiàn)“大凳”)、“古浦”(現(xiàn)“古卜”)等村屯開展人體測量。那個時候,從六巷去每個村,都需步行大半天時間。

　　在群峰林立、溝壁深險的大瑤山,修路是頭等難事。1978年,費孝通應邀參加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成立20周年,事后抽空重訪金秀大瑤山。這一次,他乘坐著舒適的汽車從南寧來到金秀縣城,但卻因鄉(xiāng)里公路尚未修通,不能前往當年住過的花籃瑤村寨訪問。1988年,78歲高齡的費孝通率團參加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成立30周年慶典活動,彼時六巷的交通狀況仍然不佳,費孝通堅持從縣城顛簸數(shù)小時回到六巷,和當年的老住戶、前妻王同惠的“老同”藍妹國等瑤族群眾相聚,共訴思念之情。

　　如今,雖然瑤山的道路依然蜿蜒,但處處硬化的水泥路已經解決了大問題。從六巷驅車前往另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桐木,有20多公里的公路在山間彎彎繞繞,不少路段旁便是落差超百米的懸崖。上世紀七八十年代,當?shù)厝嗣窠涍^長達17年的拼搏,才在絕壁上開辟出了這條道路,按數(shù)字標記的三塊石壁印刻著當年修路的艱辛。

　　對于交通的變化,王桑村村民藍媛珍感受深切。這些年來,藍媛珍家的運輸工具不斷更換?！白钤缥覀兂鋈ペs集、做工都是挑擔步行,后來改用馬馱,2008年以后公路出行方便了就把馬賣了,用上了汽車?！彼{媛珍說。

　　現(xiàn)在,從王桑到百丈鄉(xiāng)的車程一小時,到六巷鄉(xiāng)的車程也縮短到半個小時。

　　六巷鄉(xiāng)黨委書記金海說,以前,六巷是全縣最閉塞最落后的鄉(xiāng)鎮(zhèn),外出只有一條四級公路,現(xiàn)在全鄉(xiāng)48個村90%實現(xiàn)了道路硬化,今年開通的梧柳高速在六巷有一個出口,另一條三級公路也將開通,六巷就可以實現(xiàn)交通“外聯(lián)通、內循環(huán)”。

　　交通的便利、扶貧力度的加大,也促進了瑤山特色產業(yè)的發(fā)展,讓瑤山群眾的生活發(fā)生了巨大變化。長垌鄉(xiāng)屯西村與二級公路通過一段兩公里的水泥路相連?！皼]修路之前,我們村的木材要馬馱人扛,每100斤木材就要5塊錢的運費,現(xiàn)在公路直接通到家門口,生姜、杉木等價格高了不少。”村民趙德龍說?，F(xiàn)在他家里有兩輛汽車,貨車拉貨,轎車出行。

　　記者在瑤山走訪路上,時常會看到靠在路邊的小轎車或貨車,汽車已經成為當?shù)厝罕娗巴镩g地頭勞作的主要交通工具之一。

　　近年來,金秀縣投資10多億元建設了1000多個扶貧路項目,4萬多群眾從中受益。目前,全縣77個行政村已全部通硬化路,全縣513個20戶以上的自然村屯均通砂石以上等級路。“在精準扶貧之前,這種基礎設施修建力度是想都不敢想的。”金秀縣委書記韋德斌說。

　　“各美其美、美美與共”的“五朵金花”

　　“我瑤門頭,四十二家,大大小小,對天講過,村旁四方,畫(劃)做眾山,種木護村,做善積?！痹谫M孝通曾經到過的門頭瑤寨,寨門旁幾塊布滿青苔的石頭上刻著各個時期的“村規(guī)民約”。這是瑤族的石牌制度。

　　在金秀縣城的瑤族博物館里,陳列著一塊特殊的石牌。1951年8月,為消除歷史遺留的民族隔閡,大瑤山5個瑤族支系的代表協(xié)商一致,按傳統(tǒng)的石牌制形式,飲血酒立誓,將共同制定的“大瑤山團結公約”刻碑豎立,信守不渝。

　　大瑤山共有茶山瑤、坳瑤、花籃瑤、盤瑤、山子瑤5個瑤族支系,他們在語言、社會組織、風俗習慣、服飾等方面都各有特點。在初訪大瑤山時,費孝通記錄了各個支系之間的不平等地位、生活上的巨大差距及其矛盾沖突。

　　在5個支系中,茶山瑤、坳瑤、花籃瑤是占有山嶺田地的山主瑤,盤瑤、山子瑤則是處處備受壓迫的過山瑤。過山瑤不僅要以很高的租金租種山主瑤的土地,而且由于這些旱地非常貧瘠,種了五六年就不能再種了,他們只能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,房屋是用竹子做的簡易房屋,最貧困的山子瑤有時連鹽都吃不起。

　　新中國的成立拉開了消除民族隔閡的序幕。費孝通在《四十三年后重訪大瑤山》中寫道,“1954年開始土地改革,沒收了地主占有的土地,分給了近2000戶無地少地農民,實際上解決了山主瑤和過山瑤矛盾的經濟基礎?！鼻О倌陙碓谏巾斏喜粩噙w移和散居的過山瑤,終于過上了定居生活,他們勤勞吃苦的精神得到充分發(fā)揮,日子越過越好。

　　1978年重訪瑤山時,費孝通專門訪問了一個下山定居的過山瑤村屯——六拉大隊奮戰(zhàn)生產隊,并記錄了群眾生活發(fā)生的巨大變化:田地從最初的1.4公頃發(fā)展到4公頃,糧食從最初不夠吃到后來每年交售國家5000多斤,瑤民們還用起了自行車、縫紉機、收音機、手表等“過去看都沒有看見過的東西”。

　　走進如今的金秀鎮(zhèn)六拉村奮戰(zhàn)屯,寬闊的水泥路兩邊是一排排氣派的樓房,村民們除了在外務工外,還種植著杉木、八角和蔬菜、黑老虎果等作物,發(fā)展起水產養(yǎng)殖和民俗旅游等多種產業(yè)。

　　81歲的趙蘭英仍然記得小時候沒米吃的日子,那時候租種山主瑤的地,“收的100斤苞米要交35斤給地主”。下山定居之后,全村人大力開荒種地,種植靈香草、八角等特產?！疤鞗]亮就出去干活,天黑才回來”,家家戶戶蓋起了大房子。

　　現(xiàn)在,趙蘭英在村里跟著兒孫安享晚年?！吧詈昧?和城里一樣,要什么有什么?！?/p>

　　《桂行通訊》中曾用很長篇幅講述瑤族人的宗教活動和跳舞傳統(tǒng)。5個瑤族支系的文化各具特色,都有屬于各自的獨特節(jié)慶活動。如今,在政府的幫扶下,阿咕節(jié)、伢圣節(jié)、杜鵑花節(jié)、盤王節(jié)、功德節(jié)等特色節(jié)慶活動全年不斷,每年都吸引數(shù)百萬游客前來參觀游玩。

　　在費孝通第一次瑤山行的最后一站下古陳村,游客不僅能看到比較完整的傳統(tǒng)瑤寨,傳承了數(shù)千年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黃泥鼓舞,“上刀山下火?！钡冉^技也會讓他們驚奇不已。70歲的盤志明除了參加黃泥鼓舞表演外,還自己制作黃泥鼓、面具等工藝品出售。精雕細琢一個鼓需要八九天時間,一對大鼓2800元,小鼓一對也要1200元,受到不少文化研究者和游客喜愛。

　　在門頭村,古樸氣派的寨門、壯觀的古杉木群、寬闊的議事坪和各個時期的“石牌”無聲地述說著寨子的歷史。依山而建的樓房大多建在原有的石頭地基上,青磚、雕檐的房屋裝飾和炮樓、禮歌堂、功德亭、吊腳谷倉等建筑充滿民族特色。當年費孝通工作過的一座廟宇所在地新建了費孝通民族調查舊址,村里還有一個三層的花籃瑤博物館。在金秀,除了位于縣城的瑤族博物館外,在5個不同瑤族支系聚居的村子里各有一個支系民族博物館。

　　走進六巷中心校,費孝通關于民族關系的16字箴言——“各美其美、美人之美、美美與共、天下大同”布滿了教學樓的一整面墻壁。

　　經過多年努力,金秀這個曾經的國家扶貧開發(fā)工作重點縣,貧困發(fā)生率已由2015年底的23.93%降至如今的2.496%,群眾不愁吃、不愁穿、有穩(wěn)定收入,義務教育鞏固率達95.15%。今年4月30日,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政府正式批復金秀縣脫貧摘帽。

　　1978年,時隔43年后再訪大瑤山的費孝通用“換了人間”四個字感嘆所見之變。“如果說新中國成立30年讓大瑤山‘換了人間’,40多年的改革開放則讓大瑤山又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邁入了新時代。”在金秀縣多個鄉(xiāng)鎮(zhèn)和部門領導崗位上工作過的瑤族干部趙莫坤說。

　　另一種“靠山吃山”

　　“兩山夾著一道河,沿著路滾滾不絕地流著,路兩旁茂林修竹,真是個世外桃源,加以石山崢嶸,群峰聳立,景色之美,平生初見……”在大嶺村大凳屯優(yōu)美的民宿度假區(qū)內,六巷鄉(xiāng)鄉(xiāng)長高如金熟練地向記者背誦著費孝通在《桂行通訊》中對這里的描寫。

　　當年,費孝通從六巷翻過上千米高的山嶺來到大凳,40多公里的崎嶇山路摔了50多次跤。費孝通筆下的大凳雖然風景優(yōu)美,但這個閉塞的小村子“村景蕭條”“人口衰落”,唯一的商品是用木排外運的木材,“一個木排有二三十根木頭,瑤人所得不過四五塊錢罷了”。

　　隨后的數(shù)十年間,木材一直是瑤山群眾收入的主要來源。73歲的相成新還記得,上世紀90年代瑤山地區(qū)盛行的“以木換路”,外來老板出資給交通不便的村屯修路,然后把大量的杉木砍伐運出。群眾獲得了一定收益和出行便利,卻也讓瑤山的生態(tài)受到很大損害。

　　如今的大瑤山早已成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,告別了依賴砍伐木材的單一老路,不少村屯依靠良好生態(tài)、特色民族文化和便利交通走上了旅游發(fā)展的新路。

　　在大嶺村,用黃泥墻建的老寨子本已廢棄,卻被旅游開發(fā)公司視為“珍寶”,承包下來改造成高端民宿。當?shù)卣布哟髱头隽Χ?通村水泥路、橋梁、景區(qū)寨門、生態(tài)停車場、游客服務中心、購物長廊、旅游公廁、籃球場、戲臺等一批旅游基礎設施相繼建成。

　　人氣旺了,群眾的收入來源也多了起來。公司入村開發(fā)到現(xiàn)在,全村有90多人在景區(qū)打工,村里還建成了兩家農家樂、三家客棧,另有7家在建。“旱禾”米20元一斤,野生香菇300元一斤,木耳25元一斤……土特產也都跟著身價倍漲。2018年12月,大嶺村景區(qū)榮獲“自治區(qū)五星級鄉(xiāng)村旅游區(qū)”稱號,旅游收入達300多萬元。

　　近年來,金秀縣通過打造“百里瑤寨風情畫廊”鄉(xiāng)村旅游帶,發(fā)揮瑤族民俗文化特色和鄉(xiāng)村生態(tài)景觀資源優(yōu)勢,逐步形成了一村一品一特色的鄉(xiāng)村旅游發(fā)展格局,游客人數(shù)和旅游收入每年均以兩位數(shù)的速度在增長。

　　對于大瑤山的發(fā)展,費孝通進行過深入調查和思考。1978年第二次到金秀時,他就感嘆大瑤山是個“聚寶盆”,“有多少文章可以寫得出來!”

　　當“以糧為綱”的風潮蔓延到大瑤山時,造成了嚴重的林木破壞,水土流失。費孝通在《四上瑤山》中寫道,“原來是郁郁蔥蔥茂盛的林場,現(xiàn)在已成了一片一年也收不到多少糧食的半荒蕪的所謂旱田”,“附近七縣農田所依靠的水渠干涸,農林兩敝”。

　　費孝通堅決反對這種“抹煞民族山區(qū)的特點”的做法,提出“大瑤山里砍伐森林來種莊稼”是“破壞生態(tài)平衡,得不償失”。并以瑤山香草的例子說明“高山老林里不缺乏值錢的土產,可以大大發(fā)展經濟作物”。費孝通認為,“‘靠山吃山’也許是山居民族更廣闊的出路?！?/p>

　　如今,大瑤山孕育出的值錢“寶貝”越來越多。通過打造“柑橘、茶葉、杉木、竹筍、生態(tài)雞、中藥材、油茶”的“5+2”特色產業(yè),金秀縣形成了山內鄉(xiāng)鎮(zhèn)發(fā)展“茶葉+”和“中草藥+”為主、山外鄉(xiāng)鎮(zhèn)發(fā)展“水果+”為主的產業(yè)模式,實現(xiàn)“山外人均1畝果,山內人均1畝茶”。

　　1982年,費孝通再訪大瑤山時,欣喜地看到當?shù)亓餍兄赂缓涂茖W兩股熱潮。如今,新的理念和科技也給“靠山吃山”賦予了更豐富的內涵。

　　金秀鎮(zhèn)六段村六段瑤寨是一個有著200多年歷史的老寨子,500米長的青石板老街兩旁,是兩排連在一起的瑤族特色房屋。在這條短短的山區(qū)老街上,竟有5家公司。

　　80后的瑤族青年蘇繁榮經常要一人“分飾”幾個角色:身著民族服飾的他,一會兒是導游,帶著旅行團行走在老街上,一會兒是店老板,在老街的店鋪里推銷自己收購的各種土貨,一會兒是飯莊的老板,安排著游客們享用瑤鄉(xiāng)特色餐飲。

　　老街盡頭一個寫著“吃吧喝吧”的木頭房子小店里,90后汪云貴正查看著最新的網絡訂單。店里的土特產都有著精美包裝和商標,“二妹的茶”包裝盒上的瑤族小女孩就是她4歲的可愛女兒汪笑羽。

　　作為金秀縣“黨旗領航　電商扶貧”的代言人,大學畢業(yè)后返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的汪云貴通過電商平臺將大米、紅薯、紅糯米等各種土特產賣出了大山,并計劃在南寧開一個旗艦店。去年,她承辦了六段瑤寨的阿咕節(jié),吸引了上千游客。她還和村里其他幾個年輕人一起開設了公眾號,利用社交媒體推介六段瑤寨。

　　行走在河流穿城而過、紅花綠植環(huán)繞的金秀縣城,瑤浴、瑤醫(yī)、瑤山特產、旅行社等店鋪隨處可見。在瑤醫(yī)瑤藥一條街,上百間不到10平方米的小藥鋪一字擺開,醒目的招牌都以店主的名字命名。而在距離縣城不遠、占地50畝的金秀大瑤山中草藥育苗基地內,上百萬株各類中草藥苗正在現(xiàn)代化的大棚內茁壯生長。

　　基地負責人介紹,項目聘請經驗豐富的技術專家全程指導,實施育苗、供苗、栽培、肥料、防治、收割交貨“七統(tǒng)一”,實現(xiàn)規(guī)?；⒖茖W化、規(guī)范化發(fā)展,“可以減少對野生藥材的采挖,促進大瑤山的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?！?/p>

　　“山里”與“山外”的交融

　　站在自家三層高的樓房前,瑤族婦女趙秀蓮一邊端著碗吃飯,一邊述說著讀大學的小女兒不聽話的“煩惱”,語氣中卻難掩自豪與滿足。

　　2005年,為方便小孩讀書,趙秀蓮一家搬到了這個位于桐木鎮(zhèn)郊的地方。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,一些大瑤山里的群眾就陸續(xù)搬到桐木,在務工的同時也讓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。起初他們只能租住鎮(zhèn)里人的老舊房子,經過多年拼搏,很多人都蓋起了樓房。

　　在大瑤山有一種說法,費孝通對金秀發(fā)展做出的最大貢獻是推動行政區(qū)劃調整,將原屬象州縣的桐木、鹿寨縣的頭排兩個重鎮(zhèn)劃歸金秀管轄。

　　1952年,廣西成立了大瑤山瑤族自治區(qū)(縣級),后改稱大瑤山瑤族自治縣,其縣域范圍主要就是大瑤山地區(qū)。1981年,費孝通參加廣西龍勝各族自治縣成立30周年慶典活動期間三上金秀大瑤山,關注到這一“按山腳劃界”的縣域劃分方式帶來的問題,“沒有強調山區(qū)和平地的經濟交流,把原來山區(qū)貿易所依靠的集散點劃在界外,加上山區(qū)公路建設困難,自治地方得不到發(fā)展經濟的具體條件,反而受到縣界的束縛,有點像‘畫地為牢’”。

　　金秀瑤族自治縣瑤族博物館原館長肖茂興介紹,費孝通積極向有關部門反映這一問題,最終促使金秀行政區(qū)劃得以調整。兩個平原鄉(xiāng)鎮(zhèn)的劃入,一舉解決了長期以來瑤山糧食匱乏、貿易市場落后等重要問題,也進一步打開了大瑤山的大門:杉木、中草藥、八角等各種“山貨”得以順暢地運到平原集市,越來越多的瑤山群眾也走出大山開辟新天地。

　　從進廠打工到下田剪果,平原地區(qū)活躍的經濟為瑤山群眾提供了廣闊的就業(yè)門路。桐木鎮(zhèn)鎮(zhèn)長李遠福介紹,現(xiàn)在,僅在桐木鎮(zhèn)務工或生活的大瑤山群眾就有上千人,有的村整村搬到這里,有的街道就以他們瑤山老家的地名命名。

　　去年以來,500多名當?shù)刎毨罕婈懤m(xù)搬進了桐木鎮(zhèn)一個名叫“幸福里”的易地扶貧搬遷小區(qū),其中一半左右來自大瑤山區(qū)。和早期自發(fā)搬遷的群眾不一樣,這些來自瑤山的貧困戶只需每人自籌2500元即可入住新房,還可享受到完善的就業(yè)服務。

　　貧困戶黃志能的老家距離鄉(xiāng)政府所在地有10多公里,以前小孩走路上學要走1個小時。搬到“幸福里”之后,黃志能給砂糖橘裝車,每天收入100多元,女兒則在小區(qū)樓下的“扶貧車間”當起了文員,孩子出生后,在廣東打工的女婿也回來了,準備報考公務員。

　　開放讓大瑤山群眾的觀念也發(fā)生了巨大變化。68歲的黃志輝仍然記得自己上世紀60年代上初中時的情景,“那時瑤族人都不愿意讓小孩出去上學,政府為了鼓勵我們上學,不僅伙食、衣服、文具、書等費用全免,每個月每個人還發(fā)3塊錢零用錢”,而現(xiàn)在,“瑤人比漢人還重視教育”。近年來,為尋求更好教育條件,從大瑤山到山外鄉(xiāng)鎮(zhèn)和縣城讀書的孩子越來越多。

　　從用半片竹管相連引來山泉到早出晚歸帶著食物在山里勞作,從鼓足干勁發(fā)展生產到瑤族干部快速成長,在費孝通歷次考察著述中,瑤族人淳樸熱情、吃苦耐勞的性格得到充分體現(xiàn)。村民家門口擺鞋架,勞作歸來先換鞋,60歲的老人家用微信語音對歌成鄉(xiāng)村潮流,返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的年輕人越來越多……如今的大瑤山充滿著新時代的氣息。

　　行走大瑤山,處處可見費老留下的足跡,感受到大瑤山人民對費老的掛念。在肖茂興看來,費老“最偉大的地方”在于,在大瑤山痛失愛妻、遭受沉重打擊后,并未因此改變對瑤山的看法。在事故發(fā)生次年,費孝通就在《花籃瑤社會組織》編后記中聲明,“瑤山并不都是陷阱,更不是一個可怕的地域。瑤山是充滿著友愛的桃源!”此后更是一直心系大瑤山,為瑤族地區(qū)經濟社會發(fā)展做出了重要貢獻。“這就是作為一名社會學家的大愛吧!”肖茂興說。（記者向志強、農冠斌）